Interpretation of the Image of an Early Buddhist Thangka in Tibet

内容摘要　佛传是指释迦牟尼佛一生的重要事迹，是佛教艺术的重要表现题材，佛传唐卡是流行于我国藏传佛教，用以表现佛传题材的一种独特的绘画艺术形式。本文以一幅早期西藏佛传唐卡为例，对其表现的佛陀事迹及图像进行全面解读，不仅对于研究早期印度和我国西藏的佛传图像模式、佛教文化交流具有重要学术意义，而且对于研究历史上印度和我国西藏及中原地区流行的佛传题材、图像、风格及其发展演变亦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键词　佛传　图像　释迦牟尼佛　佛陀　八大事迹

        佛传是佛教艺术中的重要表现题材，主要表现释迦牟尼（以下简称“佛陀”）一生的重要事迹。历史上，表现佛传题材的艺术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绘画，另一种是雕塑，但一般以绘画形式居多。据文献记载和现存遗迹遗物，佛传艺术最早产生于公元前 3 世纪左右的古印度，而后不断地传播于南亚次大陆及东亚广大地区。在广大的时空范围内，由于经典记载的不同，受容地文化的影响，佛传艺术的表现略有差别，或内容多少不一，或表现形式不同，或地域风格各异，呈现出千姿百态的艺术面貌。在各式各样的佛传形式中，表现佛陀八大事迹的佛传是比较独特的形式之一，它大约形成于 6—7 世纪的东北印度，后来传播至东南亚和东亚广大地区。其中，我国西藏地区流行的八大事迹佛传尤其值得关注，它主要流行于西藏佛教后弘初期，约在 11—13 世纪期间，表现形式以西藏独特的唐卡艺术为主。

       据初步调查，目前国内外发现的西藏八大事迹佛传唐卡共有 6 幅，它们的构图及风格完全相同，表现内容及图像也基本一致。其内容及图像分布具体表现为：唐卡主要位置表现佛陀八大事迹，即降生、成道、转法轮、舍卫城神变、调伏醉象、下天、猕猴献蜜和涅槃；唐卡下方一排表现佛陀其他 7 件事迹，从右至左依次为仙人占卜、夜半逾城、车匿辞还、剃发出家、牧女献糜、牧童嬉戏和龙王护佛，主要为佛陀成道前事迹，明显有补充和完善佛陀八大事迹叙事的意义。由于这些唐卡的表现内容及其图像基本相同，本文试以一幅佛传唐卡为例对其表现的佛陀事迹及图像进行全面解读（图 1）。为突出重点和分清主次，本文解读分为三个部分，即佛陀八大事迹之成道事迹、佛陀八大事迹之其他七大事迹、佛陀八大事迹之外的其他事迹。下面依次进行解读，不妥之处，请大家指正。

一、佛陀八大事迹之成道事迹

       成道，是指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悟佛道的事迹。它是整幅唐卡表现的重中之重，占据画面大部分面积。其内容极其丰富，有佛陀证道而显现的庄严法相，有佛陀多次降伏魔王及其魔众的故事情节，有佛陀化身金刚降伏“死魔”阎罗王的图像，还有一些具有表法意义和标显佛陀功德的其他图像等（图 2）。

       唐卡中央位置绘主尊佛陀成道像，它头饰螺发，头顶安髻珠，大耳齐垂，项如蚕节，面如满月，相好具足。身躯匀称优美，肌肉饱满结实，尤其是高挺的胸部和宽厚柔美的肩膀，凸显出佛陀不同凡俗的庄严之美。身着红色袒右肩袈裟和僧裙，衣纹简洁，仅于领口、袖口和小腿处以细线勾勒，身躯轮廓自然显现。结跏端坐于金刚宝座上，坐姿端正，身躯挺拔，尽显佛陀战胜内外一切魔障大彻大悟的超然气势。左手置双膝结禅定印，右手于右膝下垂，手指大地，显示证道时姿势，寓示大地为其成道作证。座前悬裳上一人执金刚杵踩在一妖魔身上，寓意佛陀以金刚般猛利智慧战胜内外一切魔障。执杵之人为因陀罗，是金刚杵的拟人化，被因陀罗踩在脚下的妖魔代表佛陀战胜的魔障，也可理解为佛陀对魔王波旬的降伏。这一表现与后来常见的佛陀座前横置一金刚杵的寓意完全相同。

       佛陀周围有繁复华丽的庄身具，其中环绕身躯的为矩形头光和身光，身后是巨大的圆拱形靠背，身下为宽大华丽的宝座，其外是各色宝珠装饰的金刚宝座式大塔。其中，佛塔的顶部端坐一结说法印的佛像，是佛陀的自性身——法身。佛陀肩部横柱上各有一鸟，形似鹦鹉，象征佛陀说法，也表示佛陀说法音声和雅，能令大众喜悦。金刚宝座的正面两侧各有三兽，二狮及一象，也各有不同象征意义，其中狮子象征智慧，大象象征践行，具体为菩萨所修的“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法门，二者相合象征佛陀的智德和理德圆满具足，是故佛陀又被称为“两足尊”。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狮子各出现两身，并非出于审美装饰，亦有深刻寓意，代表佛陀同时具足两种智慧，即根本智和道种智。

       佛陀两侧各有一尊立姿菩萨，右观音菩萨，全身白色，肩部有莲花标识；左弥勒菩萨，全身黄色，肩部有净瓶标识，他们是大乘佛教兴起后出现的一类佛教尊神，象征大乘佛教“觉有情”的根本思想。他们与佛陀成道事迹并无关涉，何以成为佛陀的胁侍菩萨，且在印度佛教史上有着长久而广泛的影响呢？目前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观音和弥勒的形象分别具有帝释天和大梵天的特征，由此他们可以分别代表婆罗门教的帝释天和大梵天两大神祇及其相应的世俗婆罗门与刹帝利两大阶级。再一种认为，弥勒菩萨具有“上求菩提”的功能，而观音菩萨具有“下化众生”的功能，二者结合恰好能够体现大乘佛教的基本精神。第三种认为，在释迦牟尼佛灭度弥勒菩萨未出世期间，观音菩萨是救度娑婆世界的教主，而弥勒菩萨则是未来救度世界的教主，二者组合具有前后相继代表佛陀主持世间教化事业的功用。

       除上述图像外，这一部分其他图像皆为佛陀降伏魔众的内容。降魔是佛陀成道的前奏，与其证道密不可分；证道因降魔而得，但证道是刹那间的事，而降魔则是一个复杂的斗争过程。对于佛陀的降魔事业，记载的经典颇多，有《佛本行经》《普曜经》《方广大庄严经》等。综合各经典记载，其情节大致为：佛陀证道后，魔王大为震怒，唯恐失去自己的势力，于是决意阻扰佛陀证道。魔王前后对佛陀施展四次侵扰：1. 魔王派药叉、罗刹等鬼众及其眷属，齐向佛陀现极恶恐怖相。2. 魔王派魔女到佛陀身边献各种媚态迷惑佛陀。3. 魔王率魔界大军攻击佛陀。4. 魔王亲自到佛陀跟前诘难佛陀。面对魔王的各种扰乱，佛陀一一设法化解，对极恶恐怖相以“因缘观”化解；对魔女色相诱惑以“无常观”化解，使美女变成“发白面皱”的丑女；对魔军各种攻击以金刚般牢固的定力破除，魔军的攻击全然无用，发出的武器变成了花朵；对魔王诘难“徐举右手以指大地”，地神涌出地面半身为他作证。

       画面图像对魔王扰乱佛陀分别进行了非常形象化的表现。其中，中央区域上方的左右两角表现的是攻击佛陀的两种魔众混合大军，即魔王派遣的药叉、罗刹等鬼众及眷属齐向佛陀显现的极恶恐怖相、魔王亲率的魔界大军对佛陀发起的攻击，从人物特征可以明显看出，有的魔众现出多头多手的怪异形象，有的现出龇牙咧嘴的恐怖形象，有的手持武器投向佛陀，而武器靠近佛陀的一端变成了红色的花朵，完全如经典记载的情形。中央区域下方左角表现的是魔王波旬，他赤裸上身，弓步站立在一驾马车上，左手持弓，右手无箭，显示已完成射箭攻击佛陀的动作。魔王右边及中央忿怒神右边各有三身女像，表现的是魔王派出的三位魔女，她们分别展示不同的媚态，迷惑和扰乱佛陀的道心，其中左边为三女本来面目，右边三女为佛陀法力所化的丑女。但值得注意的是，此处三女变丑的形象出现在右边三个马蹄形龛内，其形象并非“发白面皱”的象。最后是魔王亲自出场诘难佛陀的情节，波旬出现在金刚宝座右下角，他高举右手，展示诘难佛陀的动作，而金刚座左下角现出一个半身人物形象，正是为佛陀成道作证的地神。魔王四次扰乱佛陀，都以失败告终，内心十分苦恼，中央区域右下角表现的正是失败的魔王波旬，他赤裸上身，侧身游戏而坐，右手支在头的右侧，头微下垂，表现出一副忧愁苦闷的样子。

       最后看下方正中的一组图像，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一尊愤怒金刚形象，金刚三面六臂，全身黑蓝色，头戴骷髅冠，三目圆鼓，龇牙咧嘴，上身赤裸，下身围一件虎皮裙，有项圈、璎珞和钏镯装饰。它的身体呈半跪姿势，周围有白色的火焰环绕，显现凶忿、恐怖的形态和神态。下面外围像一个竖条状建筑外廓，其内有一个怪兽的头像，怪兽双目圆鼓，长鼻，张着血盆大嘴。对这组图像的寓意，西方有学者解读为“大地女神见证了玛拉（即阎罗王）的失败和释迦牟尼佛的证悟”，似有不妥，笔者认为它表现的应为佛陀对死魔——阎罗王的降伏。其中，上面的愤怒金刚应为佛陀降服死魔变现的大威德金刚形象，下面图像为阎罗王，周围竖条状的岩石形建筑是阎罗王所居的宫殿，大威德金刚脚踩阎罗王及其宫殿正表现了对阎罗王的降伏。大威德金刚，印度梵语称“阎魔德迦”，因能降伏死神阎魔天，所以又称“降阎魔尊”。佛陀变现大威德金刚降魔在密教经典里也有记载，如《无上瑜伽相续部》载曰：“则是入住密集曼陀罗中，由菩提金刚灌俱生智灌顶，微细二现皆得清净，而现起双运身；降魔时，是现起红黑大威德金刚身，而说大威德诸密经等不可思议的无边密法。”可见大威德金刚形象的出现又透露了此幅唐卡图像与密教的密切关系。

       综上可见，“佛陀成道事迹”部分的图像重点表现了佛陀降魔的种种经历和事迹，这些表现真切生动，具有极强的宗教感染力。但是，对于这些表现我们不要理解为一种真实的存在，这些表现连同佛典的记载都只是佛教的一种方便施设，即用形象化的语言、故事及图像来说明道理，来表现佛陀修行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困难。因为在佛教看来，世间并没有什么魔王及魔众，魔王及魔众只是比喻，真正的魔王及魔众是指妨碍修道的一切障碍，包括心内之魔和心外之魔，即人类面对的主观和客观、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障碍，佛教将它们概括为四魔，即烦恼魔、五阴魔、死魔和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