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钱泳与《诒晋斋帖》
诒晋斋是成亲王永瑆的斋号,成亲王是乾嘉时期清代帖学的代表,是清中期的四大书法家之一(图 1),成亲王书法作品摹勒上石,最早见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 年),漳浦蔡新摹刻《延禧堂忆旧帖》二卷,上卷收有《永瑆五律四首》,单独收有成亲王书作的法帖有:嘉庆四年钱泳摹勒《诒晋斋帖》四卷,嘉庆十二年《诒晋斋帖》二、三、四集和《诒晋斋巾箱帖》四卷。嘉庆九年,嘉庆皇帝亲自下旨称赞成亲王书法是“近日朝臣文士工书者,罕出其右”。并命其摹勒上石,成亲王自选书作,由长沙陈伯玉、元和袁治摹勒《诒晋斋书》五卷(图 2),一时成亲王书法风靡海内。袁治又于嘉庆十六年摹勒《诒晋斋集锦帖》、嘉庆十七年摹勒《诒晋斋藏真帖》《诒晋斋藏帖》三套巾箱本的法帖。嘉庆十三年,平江贝墉千墨龛摹勒《诒晋斋巾箱续帖》四卷。嘉庆二十三年,华阳卓秉恬撰集《话语楼法书》八卷,他的弟弟卓秉怡这一年摹勒了《快霁楼法帖》四卷。可见成亲王书作刻石之丰富,在嘉庆一朝是很罕见的。但是成亲王贵为皇亲贵戚,钱泳有什么机缘镌刻了《诒晋斋帖》和《诒晋斋巾箱帖》的呢?镌刻的这些成亲王的书作又来自何处呢?
钱泳作为一个爱好金石碑帖、又擅长钩摹勒石的好古之士,对成亲王的书法甚为推崇,在《诒晋斋巾箱帖》四卷中钱泳题跋云:“成亲王书博涉诸家,而尤深于赵荣禄,因荣禄而直追羲、献,从羲、献而退入欧、虞,精心四十余年,极尽变化,仲尼七十从心,右军晚年多妙,将来不知又当如何?”
根据钱泳在《写经楼金石目》中记载,钱氏最早钩摹成亲王书作是在嘉庆二年(1797 年)。“成亲王书法羲、献,直欲过赵集贤,诗追汉唐,尤深入李供奉,夫唯大雅,卓尔不群,实近代无比也。泳曩在京师拜观王笔墨甚多,士大夫珍逾球璧,欲求假临模而不可得。嘉庆二年(1797年)秋七月,吴谷人侍读告养回南,以王真迹数行示泳,泳敬为双钩一通,命门弟子吴生国宝刻之乐石,以垂远久。”?此时的钱泳三十九岁,坐馆两浙转运使秦震钧署中。
钱泳见到成亲王是在嘉庆四年(1799 年)春,嘉庆三年(1798 年)十月,钱泳与被誉为“一代文宗”的阮元从扬州一起北上京城。十一月到达北京。嘉庆四年(1799 年)春天,能诗好文墨的礼亲王、郑亲王和成亲王通过法式善召集了钱泳、王端光、王芑孙集于郑亲王惠园,钱泳在惠园盘桓三月。期间,质郡王也邀请钱泳至西府与吴门旧友蒋香度同在府中相聚数日。
在郑亲王的府邸惠园中,是郑亲王、质郡亲王等人所命摹勒诒晋斋书作的。钱泳在《写经楼金石目》记载:“嘉庆四年(1799 年)春,泳北游京师,谒郑亲王,王以成亲王所书《进学解》见示,命为双钩刻石,而质郡王亦有以《草书百家姓》命刻者,既而复在肃王府借《论书三帖》,旋又见陈梅垞、家黼堂两侍郎及吴谷人祭酒俱得有成亲王书法,陆续双钩,集为四册,名曰《诒晋斋帖》。”
过了两年,即嘉庆六年(1801 年),成亲王在临右军帖的题跋中记载了对钱泳摹勒《诒晋斋帖》的看法:“余少壮时,喜临阁帖,稍得意,即装成卷轴,私心谓可传也。由今观之,始知去作者尚远,亦犹诗文之道愈进愈太厌其少作,未有不悔开雕之早者,余幸未自勒其字与木石,乃有浙人钱生泳者,未尝识余,不知从何处得余书数种,遂尔钩模镌石,余于他所见拓本,深为怪叹,即今尚不通一问也。究不晓生何为好事如此,亦听之而已。”由这段跋中可以看出,成亲王谦自矢,对自己的书作不肯遽付钩镌,对钱泳钩模镌石《诒晋斋帖》四卷虽有稍许的埋怨,但也默许。嘉庆九年(1804 年),嘉庆皇帝亲下谕旨,令其兄成亲王自选书作,觅工摹勒贞珉,即《诒晋斋法书》五卷(图 1、图 2),嘉庆十年(1805 年),成亲王又亲自主持镌刻所藏摹刻所藏晋、唐、宋、元、明 40 余帖,即《诒晋斋模古帖》十卷,这两套丛帖均为元和袁治摹勒。由此可见,钱泳虽然以钩勒镌刻擅名,较早地镌刻了成亲王书作,也被成亲王所知晓,但是成亲王在摹勒自己书作与所藏的法帖的时候,并未请钱泳摹勒。那么在钱泳的年谱中记载的“风行海内”《诒晋斋帖》十六卷和《诒晋斋巾箱帖》四卷又是谁让钱泳摹勒上石的呢?成亲王的书作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钱泳在《写经楼金石目》中记载:“嘉庆十年(1805 年)三月,泳再游京师,主刑部员外郎盛松云家,尝与松云商刻二集三集四集以广之,凡王公贵人藏有成亲王手书墨迹,皆为借阅双钩,时当盛暑,仆仆于车尘马足间者几三阅月,是年八月,始从潞河归棹还江南,遂陆续上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刻成,合初刻四册共十六卷,汇成大观。”由此可知《诒晋斋帖》十六卷共分四集,每集四卷,嘉庆四年(1799 年)《诒晋斋帖》四卷加上嘉庆十年(1805 年)《诒晋斋帖》二、三、四集,共两次刻成,第一次是郑亲王、质郡王、肃王府等诸亲王命刻,成亲王书作的来源主要是诸亲王及其官宦及文士处的成亲王书作,第二次是盛松云请钱泳摹刻《诒晋斋法帖》二、三、四集,成亲王书作的来源是从藏有成亲王作品的王公贵人处借阅双钩的。钱泳在刻成《诒晋斋帖》十六卷以后,复取吉光片羽刻《诒晋斋巾箱帖》四卷,据钱泳的年谱记载,《诒晋斋帖》十六卷和《诒晋斋巾箱帖》四卷在嘉庆十一年(1806 年)八九月间就已经刻成了。“是时,海内工书者,莫不以成王为正宗,购之如获至宝……自此书学大兴,至于朝鲜、日本、琉球诸国亦欲得片缣以为重也。”钱泳作为乾嘉时期著名的刻工,对清中期名高位重的成亲王的墨迹善书摹勒上石,捶制拓片,广传艺林,对自己知名度的扩大、书家作品的传播和清中期的书学的推动均起到积极的作用。
四、钱泳摹刻作品的特点
钱泳在嘉庆、道光时期,负有盛名,所刻碑石种类之富,数量之多,成为当时摹刻碑帖的佼佼者,受到很多人的称赞,风行一时。钱泳缩临的汉唐碑刻有利于书学,勾摹的《熹平石经》,对经学的研究也具有推动作用,摹勒的法帖更是海内风行,尤其是他所摹刻的《诒晋斋巾箱帖》,翻版纷纷。综合考察钱泳的刻石作品可以发现以下特点:
第一,钱泳把缩临这一形式推向高峰,并把缩摹的碑帖仿照图书版本的特点取名巾箱帖综观中国的书法史,有不少缩摹作品,南宋贾似道的《玉枕兰亭》为缩临之滥觞,赵孟頫、文徵明都留下了缩小《兰亭》, 缩临古帖在明代已有,如明郭秉詹书《贞隐园法帖》十卷,乾嘉时期,金石学蔚然复兴,古代碑刻往往是丰碑巨碣,为方便使用,人们发明了“剪裱本”,钱泳不但工书法,还擅长碑帖摹刻技艺,于是缩摹了规模巨大的古代碑刻作品。如他于乾隆五十三、四年(1788、1789 年)之间,开始缩临汉碑数种,名为《攀云阁帖》二册,嘉庆四年(1799 年)又开始缩临唐碑,钱泳缩临作品的数量蔚为大观,把缩临这一方式推向高峰。
《诒晋斋巾箱帖》四卷是钱泳刻帖形式上的创新之举,巾箱帖的名称取自图书巾箱本,正如钱氏所说:“自淳化、大观、绛、谭诸帖以来,从未有小本而成部者。”根据钱氏所述,巾箱帖这一名称应是钱氏最早使用的。《诒晋斋巾箱帖》四卷全帖摹印工美,足供玩赏,所以钱氏自记:“刻成之后,海内风行,翻板纷纷至十余部,而书估中又将他人仿书刻石,亦为四卷,名曰续巾箱帖,后亦有金匮钱氏模勒字样。以此冒名射利,愈刻愈劣,愈翻愈行,真奇事也。”
第二,钱泳虽以钩摹擅名,但他所摹勒的作品,多参以己意,致其面目失真
钱泳作为优秀的刻工,又工书法,对于刻字有着深入的体会,他指出:“刻手不可不知书,又不可工于书法。假如其人能书,自然胸有成见。则恐其将他们之笔法,改成自己之面貌;如其人不能书则又恐其依样葫芦,形同木偶。”钱泳虽然有深刻的认识,但在具体的实践中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钱泳的缩临汉、唐碑刻和法帖作品,便用自己的笔法,展现个人的书风,几十种碑石风格一致,面貌整齐,像《乙瑛碑》《礼器碑》等用笔方圆并济,钱泳缩临却多用圆弧笔画,提按动作,规整而少变化。在字的结构与笔画的接笔处也多间以己意,与原碑出入很大,如《礼器碑》中“曰”“相”等字(图 3、图 4、图 5)。
所以后来的学者对钱泳用笔方法、艺术风格多有批评,叶昌炽从笔法上指出钱泳的问题:
金匮钱梅溪有汉碑缩临本,颇为世重。字小如豆,须眉毕现,然梅溪隶法从唐碑出,丰赡有余,道古不足,与《石门》《夏承》诸碑尤凿枘,乃是我行我法耳。
张伯英也指出钱泳在道光八年(1828 年)自刻《学古有获之斋帖》四卷,工致有余,而古意不存,便是因为钱泳茫然于笔法,虽然用力很深,但尽是俗状,如果以此为学者法,将是谬种流传,贻误匪浅。
王潜刚一方面肯定钱泳的勤奋,同时也指出钱泳书法刻石的艺术风格与原作相悖甚远:
梅溪生平临汉、唐碑极多,缩临刻石者亦数十种,用功可谓勤矣。观其用笔用墨不苟,然妍丽太多,则不能朴茂,大书尤弱。
钱泳在乾隆、嘉庆、道光时期,所刻作品遍天下,如他缩临汉唐碑刻方便初学观览,钩摹石经残字,为通经之士提供了原始材料,推动了经学研究,自刻《学古有获之斋帖》四卷,明示书法源流,指示学习门径,欲对书学有所贡献。但是钱泳的刻石作品,多间以己意,致使面目失真。
钱泳利用书法与他擅长的刻字技能,积极投身于文化事业当中,赢得了博雅好古之名, 使他辗转各方,游幕各处而游刃有余。虽然他的刻石作品多参以己意,我行我法,虽然在书法上误导后学,但是对于文献的保存和传播却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