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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狄万均夫人盖氏墓记铭考释

 

        史上“兀的改人”按其谐音又可称为乌德盖人,他是史上生活在现今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和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和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人数较少的一个民族。他在汉代称为挹娄,隋唐时又被称为鞑靼、室韦;金代称之为“野居女真”;元代称之为“斡拙”;明代称“野人女真与兀良哈”;清代则称“乌德赫”;现代人则统称他们为通古斯人。在唐时他们作为室韦的一部,长期臣服于唐廷,唐廷也对他们的生存多与关照,而这主要是由幽州卢龙节度使府来具体实施。据《唐会要》记载:室韦“武德八年(625 年),遣使朝贡”。而《册府元龟·外臣部·朝贡》记载:贞观“ 三年(629 年)正月,契丹渠帅来朝。……室韦遣使贡丰豹貂,自此朝贡不绝”。在《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羁縻州,河北道“契丹州十七……师州,贞观三年以契丹、室韦部落置,侨治营州之废阳师镇,后侨治良乡之东闾城。县一:阳师”。到了唐朝天宝初年,唐廷又分范阳节度使设置了平卢节度使府,专门来镇抚室韦、靺鞨,治所设在营州(柳城郡,今辽宁朝阳),统辖有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等,管兵有三万七千五百人。在唐贞元七年(791 年)前后,唐廷又决定在室韦之地设置室韦都督府统筹当地事务,但它同时也受幽州卢龙节度使府所节制。此志记载的“兀河守捉使”,就应与室韦都督府治理这一地区有关。室韦都督府的辖区,包括今天的石勒喀河、鄂嫩河、黑龙江上游、嫩江流域,北至外兴安岭一带。在《旧唐书·室韦传》载:“室韦,我唐有九部焉。所谓岭西室韦、山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婆莴室韦、讷北室韦、骆驼室韦……今室韦最西与回纥接界者,乌素固部落,当俱轮泊之西南。次东有移塞没部落,次东又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有良马,人户亦多,居啜河之南,其河彼俗谓之燕支河。次又有和解部落,次东又有乌罗护部落,又有那礼部落。又东北有山北室韦,又北有小如者室韦,又北有婆莴室韦,东又有岭西室韦,又东南至黄头室韦,此部落兵强,人户亦多,东北与达垢(室韦)接。岭西室韦北又有讷北支室韦,此部落较小。乌罗护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武德、贞观中,亦遣使来朝贡。其北大山之北有大室韦部落,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东北界俱轮泊,屈曲东流,经西室韦界,又东经大室韦界,又东经蒙兀室韦之北、落俎室韦之南,又东流与那河、忽汗河合,又东经南黑水靺鞨之北,北黑水靺鞨之南,东流注于海。乌丸东南三百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狃越河之北。其河东南流,与那河合。”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这时的室韦其活动范围已经东至黑水靺鞨,西达突厥境,南接契丹,北至外兴安岭的广大地区。其辖区境内有 20 余个部落。到了唐朝末年至五代初,室韦族诸部逐渐被契丹人所吞并而与之融合,室韦都督府也随之解体,前后存在约有百十余年。而“兀的河”地区在契丹族建立的辽国后,它属于东京辽阳府(今辽宁省辽阳市)的东京道管辖,其辖境西起嫩江,东到大海,北达外兴安岭,南及今朝鲜咸镜道。到了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则属于上京路治理,其辖境北至外兴安岭,西达嫩江流域,南到信州,东到日本海,东北至鄂霍次克海和库页岛。蒙古族建立的元代更是江山一统,其疆域更是幅员辽阔,在世界版图内建立东起日本海、东海,西抵黑海、地中海地区,北跨西伯利亚,南临波斯湾,建立起横跨亚欧大陆的超级大帝国,而对“兀的河”地区的管辖,更是不在话下。明朝的疆域面积比照前朝虽有很大退缩,但也曾经在管辖东北疆域的奴儿干都司下辖的三百八十四卫中设有“兀的河卫”。而大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 年),在与俄国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中曾明确规定:乌第河即“兀的河”以南一带约 1.5 万平方公里之地为待议地区。但是到了清末特别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待议地区却被俄国通过不平等条约强行侵占。可见,直到清朝末年“兀的河”地区才最终脱离大清朝管控。

        志载:狄万均“以大和五年五月十五日转迁授正议大夫、检校太子詹事兼堂前亲事将。公辕门莫悊,元首股肱。拽紫腰金,焕于公府。岂期秦晋之仪,冀望偕老。奈何!双桐半折,一剑沉泉!孤枕素帷,哀望无及”。在《新唐书·百官志一》载:吏部“凡文散阶二十九:从一品曰开府仪同三司……正四品上曰正议大夫,正四品下曰通议大夫”。而《新唐书·百官志四》载:詹事府“太子詹事一人,正三品”。这“亲事”它是在唐代出现的官名,是指在政府部门中办具体事务的官员。在《通典·职官十七》中载:“又有亲事、帐内。”原注:“六品七品子为亲事,八品九品子为帐内,限年十八以上举诸州,共率万人为之。”而《资治通鉴·唐文宗》载:大(太)和五年,“上命守澄捕豆卢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于禁中鞫之”。胡三省注:“亲事,常在左右者,今宰执侍从,犹有亲事官。”而“辕门”是指古时军营的门。“元首”是指带头人。在《尚书·益稷》载:“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孔晁注:“元首,君也。”可见,狄万均从“兀河”守捉使卸任后回到幽州节度使府任职,时任幽州卢龙节度使是杨志诚。志文中特记狄万均“以大和五年五月十五日转迁授正议大夫、检校太子詹事兼堂前亲事将”。而在《旧唐书·文宗纪下》中载:大(太)和五年四月,“乙丑,以幽州卢龙节度留后杨志诚检校工部尚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可知狄万均是时任幽州卢龙节度使杨志诚的得力干将。在杨志诚刚一上任幽州卢龙节度使不过月余,就提拔自己信得过的人到府衙中任职。他把狄万均任命为“堂前亲事将”,跟随在自己左右,成为他统治幽州地区得力的好帮手。而这时的狄万均也身穿官服紫袍、腰间佩戴着金银饰品,成为幽州卢龙节度使府中最为显赫的人物之一。他曾祈盼着与夫人盖氏的姻缘能终老一生,但还是没有办法来阻止病魔对夫人的侵蚀。盖氏夫人撒手人寰一人先行离去,家中孤枕清闲地留下狄公一人,哀痛与期盼将伴随着他度过余生。

        志载:盖氏夫人“有子二人。长曰巨源,効内衙将、判官、宣德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才同鲍谢,智及韩彭。刚柔有度,宽猛俱行。孝常温廗,忠效鸡鸣”。这里“内衙将”是指唐军府中的武官,属于低级军官。而“判官”它始于隋朝,唐时的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府均置判官,为地方长官的僚属,辅理政事。而“鲍谢”是谓南朝时著名的诗人鲍照和谢朓的并称。在唐代杜甫《遣兴》诗中载:“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这“韩彭”是谓汉代名将淮阴侯韩信与建成侯彭越的并称。唐代杜甫的《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久居夔府将适江陵漂泊有诗凡四十韵》中载:“伊吕终难降,韩彭不易呼。”志文在这里是说盖氏夫人有两个儿子,长子狄巨源,先后任职“内衙将、判官、宣德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他的才能可比肩南朝时期最为著名的文学家、诗人鲍照和谢朓,而智慧可比肩汉代最为著名的将领淮阴侯韩信与建成侯彭越。其性格刚强与柔和相互适度,宽容与严厉又互相补充。在家中行事低调孝顺,在府中办事却高调成效。

        志载:“次曰巨川,效都兵马使、亲事、忠武将军、守左武卫大将军。天资标格,性禀峥嵘。弯弧雁落,援笔鹊惊。常欲义人之所不义,平人之所不平。”这里“都兵马使”即“都知兵马使”异称。兵马使是唐代方镇使府中重要的武职僚佐之一,它最早出现于唐长安二年,且早于节度使的设置,但随着节度使制度确立后,兵马使变成为节度使府的重要武职僚佐。而“都知兵马使”,它原本为节度使下属的武职牙将,后来逐渐成为节度使的“储帅”,权力极大,是具有阶官性质的荣衔。这“忠武将军”是武散官名,正四品上。而“左武卫大将军”是隋朝始制十二卫大将军之一,为正三品。唐朝沿置,掌宫禁宿卫。这“鹊惊”原是指受惊的乌鹊,在这里是比喻无处栖身的人。而“义人”即指言行符合正义的人。“平人”即指平民百姓。志文在这里是说盖氏夫人的次子狄巨川,先后任职于节度使府“都兵马使、亲事、忠武将军、守左武卫大将军”。其天资聪颖,才气品格超越寻常。武可弯弓射雁百发百中,文可拿笔成章文思泉涌。他常替言行正义的人来伸张正义,常为平民百姓来抱打不平之事。

        志载:盖氏夫人“有女三人。长女十三娘,聘于寇氏;次女十四娘,适事王家:并礼节拘身,门风不坠。小女子十八娘,扃露在室,幼失恩怜,毁瘠败容,哭无时已”。这里是说长女嫁给了寇氏,次女嫁给了王氏,她们都是懂礼节守规矩且不失门风有教养的人。小女儿尚在家中,自幼就失去了母亲,憔悴使得容颜尽失,而哀号的天数已无法计算。盖氏三个女儿其名为“十几娘”,这主要是按照其家族的习俗,在同辈堂姐妹中总排行是第几,从而得此名的缘故。

        志载:盖氏夫人“以大和五年辛亥岁大吕月蓂生两荚,窆于幽州蓟界招贤乡西綦村南二里之原,礼也”。这里“大吕月”就是指夏历的十二月。而“蓂生两荚”即是指月荚草,这里借指时日为二日。在《竹书纪年·帝尧陶唐氏》载:“帝在位七十年……又有草荚阶而生,月朔始生一荚,月半而生十五荚,十六日以后,日落一荚,及晦而尽,月小则一荚焦而不落,名曰‘蓂荚’,一曰‘历荚’。”即“蓂荚”草,它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所以从荚数的多少,就可以知道是何日,它被时人认为是象征祥瑞的草。而“窆于幽州蓟界招贤乡西綦村南二里之原”,即盖氏夫人在大(太)和五年辛亥年夏历十二月二日,葬于幽州蓟县界招贤乡西綦村南二里的平原。这“招贤”乡名,似来源于战国时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的故事。在《战国策·燕策一》载:“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而在盖氏夫人的庶子《唐狄巨本与夫人成氏合祔墓志铭》中云:狄巨本“以大中十三年九月八日,祔玄堂于西綦庄南一里之原,礼也”。两方墓志互为印证唐幽州蓟县招贤乡西綦村的具体地点,虽记载有一里的差距,但其时都为估摸里数。即今天的墓志出土地大兴区黄村镇小营村北,再往北走一二里就是原唐幽州蓟县招贤乡的西綦村。这“綦”是为姓氏,在《元和姓纂》中载:“姓苑云,义兴人。河南,官氏志,綦连氏改为綦氏。”此姓氏在历史上也极为少见,虽然它郡望出自河南,但通过志载可知,唐时“綦”姓就已迁徙到了幽州城郊外,并在幽州治下蓟县的招贤乡形成綦姓居民族居地。在北京西南的房山区云居寺所藏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刻石上,也留存有唐人的题记“幽州蓟县招贤乡西綦村院主尼志满合村人等造经一条。贞元十四年四月八日”。它无疑与狄氏的两方墓志所记载的村名相吻合,并且相互间得到了佐证。而这“綦村”之名,在北京大兴区出土的辽金塔基经幢题记上和出土墓志中也有留存。1979 年 10 月在北京大兴区京开公路东侧,即西红门镇与前高米店村之间北京液压机械厂院内出土的辽天庆三年(1113 年)上石的《辽马直温妻张氏墓志铭》载:张氏“葬于燕京析津县招贤乡东綦里”。即今天的大兴区黄村镇桂村工业开发区北京泽液液压机械制造有限公司所在地,就是位于辽代析津县招贤乡东綦村所在地。2008 年底,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在大兴区文物管理所的协助下,对大兴区黄村镇康庄两限房工程工地进行了考古勘探调查,发现一处辽金时期的塔林遗址,共发掘出土了辽金塔基 25 座。在 13 号塔基的经幢上,就发现辽人留有的题记“负柩归于析津县招贤乡西綦里附先大师之茔”。经幢所记载的塔林之地,就是辽金时代的古地名“析津县招贤乡西綦里”。而这个塔林,是在辽代马直温夫妻合葬墓的西南方约 2 公里处,亦属“招贤乡”所在地区,即今天的大兴区黄村镇北部地区。辽代南京的析津县承继的是唐代幽州城的蓟县,在辽代开泰元年(1012 年)改为此称谓,到了金代又改称大兴县。因此,辽金塔林出土的经幢题记上所记的村落名称和唐代狄氏墓志所记的葬地村落名称相契合。而按今大兴区黄村镇一带在辽代当有招贤乡东綦里村,根据狄氏两方墓志所载,唐代蓟县招贤乡西綦村,就在此西边。可见辽招贤乡东綦里村在唐时就已经存在,这是因为在唐、辽以前,大兴县是今天永定河主河道流经之地,由于洪水的泛滥迫使河流经常改道,致使部分居民迁徙到地势较高的地段,村庄由此一分为二是常有的事,这东、西綦村(里)的形成当属此类。狄氏两方墓志出土地点是为今地北京大兴区黄村镇小营村,它北临前高米店村,南临后高米店村。根据 2005 年在大兴区黄村发现的《唐贾明墓志铭》得知,今小营村前后高米店村紧邻唐幽州蓟县崇礼乡西黄村;又据 1985年在丰台区槐房乡六必居酱园工地发现的《唐王时邕墓志铭》得知,小营村北的前高米店村与唐幽州蓟县广宁乡鲁村紧邻,这样大致可划分出其乡属分界地。

        志载:撰者徐安道“将仕郎、试泗州临淮县尉”。这“将仕郎”是唐时为文官第二十九阶,即最低一阶,从九品下。其职事官“泗州临淮县尉”,在《新唐书·地理志二》载:河南道“泗州临淮郡,上。……县四。临淮,紧。长安四年析徐城置”。可知临淮县为紧县。在《通典·职官十五》载:“大唐县有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之差。”宋王溥撰《唐会要》载:“至开元十八年三月七日。以六千户以上为上县。三千户以上为中县。不满三千户为中下县。其赤、畿、望、紧等县,不限户数,并为上县。”上县尉,从九品上。而县尉的职责是分判众曹,收率课调等。撰者徐安道在史书中无载,疑似他就为幽州蓟县人,要不实在是看不出他作为“泗州临淮县尉”与幽州的狄氏家族何人有过交集,从而被狄万均力请为其夫人撰写此墓记铭。

        综上所考,此志石的出土发现,是第一次以实物的形式证实了唐代幽州下辖蓟县中有招贤乡西綦村的存在,且因有准确的出土地点,从而证实了唐时西綦村就是在今出土地以东的 2 里处。结合现已知的其他唐、辽时期的题记、墓志记载等情况,可以较为清晰地认知唐幽州蓟县招贤乡的大致范围,这为今后研究和复原唐幽州城乡村的区划提供了一定依据。而该志对史上大兴安岭以北“兀河”管控的有关记载,即狄万均“外充兀河守捉使”,充分说明唐王朝管理边疆民族设立羁縻州政策的具体实施情况,不仅设立了由部族首领世袭自治的专门机构,而且也委派朝廷命官加以监督管控,是当时两手抓两手硬的重要举措,这也是史上首次出现的唐廷对这一地区治理的实物佐证。这对今后研究大唐政府的疆域范围及影响,都是不可多得的重要实物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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