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博物馆瓷器厅志愿者  高同生 

        我是首都博物馆瓷器厅的志愿者，每当我站在展厅中面对着观众，向他们介绍展柜中不同朝代，不同窑口，形态和色彩各异的精美瓷器时，在为祖国灿烂文化骄傲的同时，我深深地体会到瓷学知识的博大精深和自己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我下决心努力学习瓷学知识，并打算和朋友一起自费到景德镇参观学习。没有想到首都博物馆的领导给志愿者安排了赴景德镇实地考察并和专家交流学习的行程，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愿望，真是喜出望外。
        在景德镇我们参观了陶瓷博物馆和御窑博物馆，观看了明朝的御窑窑址，看到了自五代到如今各个时期的瓷器精品，了解了景德镇千年窑火的历史，收获非常大。在距今1700多年前的汉代，景德镇就开始烧瓷了。史料记载“新平冶陶，始于汉世”。新平是景德镇最早的名称。因坐落在昌江南岸，后易名昌南镇。宋代是景德镇崛起的时代，南、北名窑相继迭起，并各具特色。由于宋金的战乱，北方名窑避乱南迁的工匠把北方先进的制瓷技术带到景德镇，加上当地得天独厚的制瓷资源，烧制出名扬天下的青白瓷，并得到宋真宗的青睐，以他的年号“景德”命名了当时还叫昌南的景德镇。“匠从四方来，器往天下走”就是当年景德镇的写照。元代是景德镇创造奇迹的时代。元朝统治者喜爱景德镇如玉般洁白莹润的青白瓷，宋元战火未熄，就设置了浮梁瓷局以掌管瓷器的烧造事物。中央政权的介入，频繁的中西方文化交流和海外贸易，大大促进了景德镇制瓷业的创新和发展。创烧卵白釉、釉里红、铜红釉等彩瓷，开辟了彩瓷的新时代，并使元青花享誉海内外。更重要的是掌握了科学的“二元配方”，奠定了景德镇成为千年瓷都的根基。明代是景德镇的珠山上建立了御器厂，永宣的青花，成化的斗彩，嘉、万的五彩——都在此诞生。万历还敕封为烧龙缸而献身的童宾为风火神，并建庙祭祀。清朝的康、雍、乾三代，景德镇更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辉煌。康熙的青花瓷被誉为墨分五色的水墨画，创烧的珐琅彩、粉彩更是精美绝伦，如今都已成为世界各顶级博物馆的珍藏。这段陶瓷发展史上的辉煌和“雍乾”时期的督陶官唐英是分不开的。每当我在首博瓷器厅介绍他的成就，引用他自述的成功经历，“杜门、谢交游、聚精会神、苦心竭力，与工匠同食息者三年——于物料、火候，生克变化之理不可谓全知，颇有得于抽添变通之道。”就好象亲眼看到他废寝忘食的工作在窑炉旁。对胎、釉的配方了如指掌，对火候运用自如，对烧瓷的一切诀窍已烂熟于心，无论是仿古还是创新都心想事成。讲到他年老退休后御窑厂产品质量下降，乾隆帝又召他重返景德镇，全镇十几万人夹道欢迎时，我每每热泪盈眶，声音哽咽。现在我就站在童宾的塑像前，身旁是他烧制的硕大的青花龙缸，头顶上挂着唐英书写的“佑陶灵祠”的瓷匾，不由我心潮澎湃，涌起钦古慕贤之幽思。这就是我们的前辈，他们写就了历史，创造了辉煌。此时我真的理解了一位古人所言，“生于瓷国不解言瓷，居于瓷国而不通瓷学，则吾辈之耻”的教诲。作为一名传承文明和知识的博物馆志愿者，我一定锲而不舍地做好解说工作。
        在千祥云陶瓷发展有限公司学习的收获就更多了。瓷器是我们的祖先发明的，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西方烧出瓷器的确切年代是1709年，比我们晚了将近一千七百年。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制瓷业已全部现代化。最后一座老式柴窑也在1998年被拆毁了。现在能看到的都是为了发展旅游参观或小量烧仿古瓷而建的柴窑。为了保留我们灿烂的文化传统，国家已宣布景德镇为历史文化名城，古制瓷工艺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千祥云公司就是复原古代制瓷工艺过程的一个样板。在长达三天的学习过程中，老板龚华先生和他的夫人小黄详细地向我们介绍了每道工序并作演示，而且有问必答非常热情。龚老师还带领我们参观了山上还保留原始状态以流水为动力的瓷石加工场。瓷石被巨大的水碓敲碎，经淘洗后制成砖坯一样的釉坯，是配釉的原料。我十分好奇地拿起一块瓷石仔细观察。书本上讲，瓷石中包含了三氧化二铝、二氧化硅和绢云母等成分，可以直接用作制瓷原料，但绢云母在瓷石中是以什么状态存在的对我一直是一个谜。这次我终于看到闪着丝绸般光泽的绢云母碎片。制坯泥是一道重要的工序，没有杂质和气体且滋润的坏泥才好成型。在瓷厂的院子里摆放着两个长圆形泥浆桶，“二元配方”就是在这里完成的。旁边是两排二十几个滤水的匣钵。长圆的形状有利于泥耙的往复捣动，而匣钵就地取材又坚固耐用，这些小地方都显现了古代窑工的智慧。从匣钵取出的坏泥还要经人工不断踩踏去除其中的气体使之变得滋润，再陈腐一段时间后才能制坯。我们观看了拉坏、修坯、画彩、上釉、剐坯的全过程。在旋转的陶车上拉坯师傅的手神奇地从坯泥中拉出一只只碗坯。在利坯师傅的刮刀下，每只小酒盅的尺寸都不差分毫，放在电子秤上称量都是32克，令人惊叹。画彩的大都是女工，她们的纤纤巧手把图案上的每一笔都描在了瓷坯上，连小鸟的眼睫毛都毫发毕现。镶器的制作更是绝活。复杂的器型要分体制作，分别作好的部件组装起来一定要严丝合缝、粘结要牢固，过渡要平滑，完全成为一个整体，否则就会在窑火中变形、开裂。展厅中的抱月瓶就是由六部分组成的。我们在窑炉旁亲眼看着“驮坯师傅”把瓷坯小心地放入匣钵，为了防止变形，下面都要垫上和瓷坯相同材料的垫片，在窑炉里，在把桩师傅的指导下把一只只匣钵叠成“窑柱”，窑柱一定要垂直，稳定，发生倒窑就会功亏一篑。这座窑很小，只有过去大窑的十分之一，事故是不易发生的，但师傅们都十分认真，仔细加固窑柱的基部。景德镇新筑的柴窑不过十座，这是其中之一，已有四年的历史，很好用。这种窑叫镇窑，是景德镇独有的窑形，形如半个鸭蛋倒扣在地上。火膛和窑室在一个平面上，属于平焰式窑。它是在古代龙窑的基础上演变而来。前面是火膛后面是和窑室几乎一样宽的烟囱，有近十米高。窑室面积虽然只有七八平米，但烧窑时不同的位置窑温会相差一百多度。为了充分利用资源就要把质量要求和器件大小不同的瓷坯分区域摆放。
        我们与首博的领导共同参加了隆重的窑炉点火仪式。随着万响的鞭炮声熊熊的窑火点燃了。把桩师傅一边观察火眼了解火情，一边指挥杂工添柴。窑门上两只火眼闪着红光，下方不远的添柴孔吐着火舌。远远望去和孙悟空的猴脸一模一样。景德镇的民谣形容烧窑为“满窑昼夜火冲天，火眼金晴看碧烟……”真是形象逼真。在窑门前，我还和把桩师傅全了影。这次经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窑瓷一直烧了三十多小时，烧掉了上万斤的松柴，第三天熄的火。等窑凉后，又举行了出窑仪式。当我们拿着还留有窑温的精美瓷器时，不由得惊叹窑火的无限魔力：点火前放进匣钵里的还是灰头土脸的瓷坯，出窑时就变成了胎质洁白致密，釉质晶莹温润，图案青翠明丽的青花瓷。这般化泥土为神奇的技艺是我们祖先千百年智慧的结晶，绝不能在我们的手上失传。
        在和龚老师交流怎么样更好复原古代制瓷工艺和现在不得不变通的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时。我向他提了一个改进的建议。他告诉我釉灰是照古方用尿液浸泡陈腐的，并带我看了已在尿缸中陈腐了三年釉灰。我发现尿缸里面还有未陈腐成熟的狼鸡草的梗，若要得到合用的釉灰还要进行研磨细化。而古代是没有这道工序的。我记得书中说是把釉灰堆在墙角用尿“沤”出来的。“沤”和“浸泡”的差别是对尿在陈腐中作用的理解不同。一般认为是尿液起了分解的作用，我认为是微生物起分解作用于。尿液中的氮是微生物的饲料，它使微生物大量繁殖起了分解残渣的作用，因为微生物的生存需要氧气所以需要见湿见干的环境。长期在尿液中浸泡隔绝空气，微生物得不到理想的生存环境，反而不利于釉灰的陈腐。我想在古代制瓷工艺也不是有意用尿液去陈腐釉灰，很可能是窑工们无意识的行为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而作为经验被总结。听了我的话，龚老师当场就肯定我的建议“百分之百的正确”。得到专家的认同我非常不好意思，但心里很高兴。这一件小事使我更加认识到读书学习的重要性。“读书以明理为先，物含妙理总堪寻”是我读书的座右铭。
        回到北京已两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我趁热打铁结合所见年闻重新学习了一遍瓷器的生产工艺，感到收获很大。我非常感谢首博的领导和同志们，感谢千祥云的龚老师、黄老师和工厂的师傅们。这次景德镇之行真使我获益良多。

（编辑：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