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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剧种新课题——从昆剧走进博物馆谈起

杨  仕

        位于北京复兴门外长安大道旁的首都博物馆新馆,于今年五月开馆,传统的文物专题展厅之外,又新辟了戏曲馆。宽阔的厅堂内,锣鼓阵阵、长笛声声,北方昆曲剧院正在上演昆曲。观众在戏曲大厅内,可以参观两厢陈列的戏剧文物,还可以欣赏演员的上装下装、出将入相。锣鼓场面、服装脸谱的变化,也一览无余。
    昆剧,这个古老剧种在博物馆的亮相,不是历史文物的巡回展示,也不仅仅是昆剧艺术的表演,更不是作秀。在当前的民族文化建设中,而是老剧种走进博物馆,是在探索地实践着一个新课题——如何保护继承和发展民族精神文化遗产。

        公元2001年8月1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松浦晃一郎在巴黎总部宣布:世界19个文化活动和口头文化表现形式被授予首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称号。中国的昆剧艺术荣登榜首,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张学忠大使当即上台领取了证书。
        中西方语言文字形成的背景和表达方式各不相同,“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个直译的词语,对我们来讲,也实在陌生,说起来拗口,谈起来也不那么自然流畅,但是,它的涵义应该是清楚的。主要内涵是文化活动、是遗产,有口述、有表现形式、非物质等项,把诸项作综合理解,用意译把握它的实质,叫它“精神文化遗产”也许更通俗、更易懂、更适合我们的国情,更容易为大众所认同。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各民族的社会文化活动,在宗教、历史、艺术、文学、手工技艺和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等诸多方面,积淀了十分厚重的文化精髓。这些精髓不仅各具特色,又常是口述的、非物质的,而且大多是融溶于民族民间文化之中。然而,这些精神文化遗产,随着现代化进程步伐的加速和经济一体化的影响,它们不仅受到挫折,甚至有的遭到严重破坏,有的则又濒临着灭绝。
        肯定一个民族的文化特性,就是肯定一个民族的存在。在当前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下,一个民族如果不能认识和保持自己的文化特性,那还能算是一个民族吗?因此,如何肯定和保持一个民族文化的特性,理所当然的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很显然, 无论叫做“遗产” 或“代表作”,实际上,它总是最本质最鲜明地反映着各民族的文化特性。首批获得代表作称号的19个项目,来自世界各地,昆剧榜上有名,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中国的昆剧艺术,是独特的民族文化的组成,具有独特的民族文化特性、文化价值,它已超越了民族、超越了国界,为全人类所赏识,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文化财富和文化遗产。

        昆剧,或称昆曲、昆腔,最初称为昆山腔,在我国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是一种集文学、舞蹈、音乐、美术与戏剧为一体的表演形式,经过历代文人士大夫和艺术家的精雕细琢与发展完善,成为我国古典表演艺术的经典之作。
        元朝末年,宋南戏流传到江苏昆山一带,与当地民间音乐相合,经昆山音乐家顾坚等人的提倡和改进,推动了这种声腔的发展,至明初遂有“昆山腔”之称。明代中叶,经当地魏良辅、梁辰鱼等一批艺术家,先后将昆山腔进行了研究、改进和提高,使它迅速传播于江浙各地。隆庆末年,梁辰鱼编写的第一部昆剧传奇《浣纱记》搬上舞台,首次亮相,一开始就标志着昆山腔走向成熟,也进一步扩大了它的影响。万历年间,名声大振的昆山腔传入京师,受到皇帝的赏识,遂取代了其他各种声腔。它不仅为士大夫所喜爱,更深受群众的欢迎。流风余韵,遍及全国,逐渐发展为全国性剧种,被称为“官腔”。
        昆剧在清朝初年曾一度消沉,到康熙年间又再度繁荣。明末清初,一些有见识的文人学士,对明末社会的黑暗腐朽满怀激愤,而对异族的统治又不肯屈服,他们亲身经历了社会大动荡,感受极深,便借戏剧艺术的形式,抒发心中的不平,创作了一批优秀剧目。如李玉的《清忠谱》、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等,便应运而生。这不仅反映了时代特征,也符合当时人民的欲望,这就使昆剧在康熙朝一度又呈现出极盛的局面,至今仍被誉为不朽之作,久演不衰。
        昆剧通过长期舞台实践,形成一整套表演程式,如在刻画人物性格、表达人物心理、描绘人物形象以及增强感染力诸多方面,逐渐发展成为完整而独特的体系,对当时社会和观众均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和震撼。
        当时群众中流传着一句俗话,“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收拾起” 是李玉的《千忠戮》剧作中建文帝逃亡时所唱的一句词,“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不提防”是洪昇的《长生殿》剧作中李龟年回忆天宝遗事所唱的“不提防余年值乱离”一句词。李玉的剧作《千忠戮》,讲的是明初永乐皇帝朱棣,夺取了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的皇位,建文帝出逃,又逼杀他的旧臣的故事。而洪昇的剧作《长生殿》则写的是唐代安史之乱后,宫中乐师李龟年流落江南,回忆唐明皇和杨贵妃宫中轶事的故事。由此可见李玉、洪昇剧作的一些曲调,已家喻户晓,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我们试想,这轰动京华的家家户户,争谈昆曲、争相传唱的局面,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啊!这固然有明末清初社会变革的大背景,感慨兴土的咏叹,然而对昆曲来讲,更说明它的表演、声腔和精湛的舞台技艺,深刻而广泛地拨动了观众的心弦,产生了强烈的社会效应。
        无独有偶,当代北京的老居民,还可以回忆昆剧在北京有过这样的传奇经历:1956年浙江省昆苏剧团,改编了昆剧《十五贯》,同年四月晋京演出。第一天在广和剧场亮相,仅售出40余张戏票。但是,观众看过之后,口口相传,辗转相告。这是一出好戏,场内场外争相谈论。四五天后,诺大的北京城,爆发了热潮,竟然连续上演46天,天天爆满,观众达7万多人次。四月十九日,周总理观看了演出后说:“你们浙江作了一件大好事,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人民日报》也以此题发表社论,予以赞扬。
        这不禁使我们惊叹,一场戏票一天仅卖40多张,到46天,天天爆满,又到7万多人次观剧,而且见诸报端。同是一剧,一时一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平地千尺,这难道不正是昆剧艺术的魅力所在吗?
        昆剧,自明万历朝传入宫廷之后,就成为上层知识阶层的剧种。剧本大多出自具有高深素养的文人之手,内容深刻,唱词优美,极富有文学性和观赏性。配以动听的音乐旋律和演员优雅娴熟的表演,多方面的完美结合,不但在观众内心引起共鸣,同时给观众带来极大的审美享受。昆剧曾有过辉煌的荣光,“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末曾在中国制造了长达二百余年的社会性痴迷,而且人们对它的痴迷程度几乎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这在中国戏剧史上是其他戏剧所不可比拟的。
        毕竟,昆剧是古老的剧种,古老的经历、是提炼、也是营养。这营养也使它滋养着很多剧种。例如晋剧、蒲剧、上党戏、湘剧、川剧、赣剧、桂剧、邕剧、越剧、阁剧、婺剧、滇剧、广东粤剧等等。都曾得到过它的艺术哺育。因此,昆剧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中国剧坊的“百戏之祖”。
        这“百戏之祖”,无论在民族艺术精神,审美意识、美学理念、文学造诣各方面,都保存着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积淀。这种丰厚的积淀,又使它必然成为“百戏之师”。越剧的表演受到昆剧的影响自不必说,当代京剧中各类脚色的性格、唱法,也是在昆剧奠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代著名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程艳秋等人,不仅能够演唱昆曲,而且也提倡用昆曲的演唱技巧,作为基础训练之一。其他如川、湘、赣诸剧也都获益非浅。
        这“祖”这“师”,对昆剧来说,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当之无愧的。

        昆剧,不仅是艺术的昆剧,实际上,也是社会的昆剧,内涵极为丰富而深厚。从昆剧最杰出的一些代表剧作里,鲜明地折射出当时中国上层知识界的集体文化心理。有喜怒哀乐、有离恨情仇、有伦理道义,有牺牲精神、也有历史沧桑,兴亡哀叹,更有对人生至情生死的感悟歌哭。所有这些,都不仅仅是上层知识界内心的真诚吐露,更体现着整个中国封建时代晚期全社会的精神气质与文化风韵。然而今天,昆剧与我们毕竟已成了隔世遗音,终究沦为了“遗产”。
        是遗产,就只能保护,不能改造,只能继承,不能摒弃。可是这遗产,对大众来说,毕竟是生疏的。而偏偏这生疏的遗产,又是那么深沉、厚重、典雅。有多少人了解它?又有多少人观看过昆剧?即使看过它的人也是少数人,甚至有的人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保护和继承又谈何容易?
        博物馆本来是陈列展示文化遗物的场所,昆剧团原本也是演出的团体。今天,馆与团联袂、遗物与遗产结合,面对广大观众,展示这非物质精神遗产,这应是对遗产保护、继承作出的坚实的基础之作。
        北京是我国的首都,它是古都,是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对外进行文化交流的中枢所在。首都博物馆正是对外文化交流的窗口之一,打开这扇窗口,迎接来自世界各地宾朋好友的不仅仅是反映民族悠久的物质文化遗产,还有极具民族文化特色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这精神文化遗产“昆剧”。
        这“静”与“动”的遗产的结合展示,不仅是博物馆展陈方式探索的尝试,从更高更远更深的意义上,这就向世人表明,只有重视、保护、继承本国的、本民族的文化遗产,同时才能认识和重视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遗产。而这正是迈向国际和平和相互了解的重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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